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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星的編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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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星的編號

“我記得史書上提過一句,先人曾在天上發現過與身下大地相似的星星,先人把我們的家園叫做地球。”裴驚辭道。

商時序右手手指點茶水,在灰白的石桌面上寫字,簡潔地回:“那個星星叫這個編號。不過我再找來書看時,記載這些的書籍不見了,可能被焚毀,可能被藏起來,你知道,越為上位者,越是希望百姓善鈍無知,我不能斷然猜測我們的先人經歷過什麽,才這樣要去之精華留之糟粕。”

石桌面上濕濕寫有KOI-4878.01,裴驚辭瞥過一眼,若有所思,隨後緩慢地點頭,他主動道:“這樣才好管理,和不能讀書的女人自己創造出女人的文字一樣,不是嗎?”

所謂女人的文字,其實就是不能上學的女孩扒在窗邊偷窺學堂,努力踮起腳卻只能學到傾斜的字體。

他主動提起,商時序一時半會有些詫異。

但又想,覺得人和萬物一般同為芻狗的裴驚辭,同樣不會受到社會的規訓,不會理所當然認為他從前貪圖安逸,不拿功名傍身是錯,也不會和別人一樣大厥其詞地認為女人不配讀書。

也如果,前世裴驚辭沒有力排眾議頒布男女科考平等,犯罪同法的律條,她會覺得他可能在借這個話題引起她的認同。不怪她敏感,不是只有看到慘痛的前世才肯認同裴驚辭,而是太多嘴上說著女人辛苦,卻依舊沒有半點改變壓迫女人的表面黨派太多。

而此刻,他還怕她誤解,將那些年在男人堆裏的所見所聞講出來,解釋道:“不讓女人讀書,理由是怕女人禍亂朝政,也本身覺得女人沒有用處。但我覺得是怕你們太通透,從而不敢孕子,畢竟這的的確確踏進鬼門關的事情,我稍微了解了也很忌憚,是怕……差點失去生命的可能。”

裴驚辭讀的書主要是兵書、醫術和其他工書,他知道人的生命有多脆弱,見過生門死亡而裝進棺材,最後被擡出家門的女屍。

他一一將解釋列出來,商時序聽後出神般的楞住,大半響,語氣輕輕道:“那你說,這麽防著女人,是在怕什麽呢?”

她第一次問出這句話的時候,得到母親的回答是男權國家統治的需要。

好似所有人心裏門清,好似所有人在裝糊塗。

“是啊,要說生兒育女,就說沒有女媧娘娘的神力,沒有我們男人也不行。”裴驚辭道,“可能怕你們不肯為奴作牛馬,畢竟我那些年不讀書,甩我爹和夫子臉子不寫功課,當個甩手掌櫃就很爽,我們從小身邊都有人服侍,你也聽過大人最多的一句話,就是你個賤奴反了天了,三六九等久了,人們也會忘記奴隸也是人。”

商時序道:“難得你會這麽想。”

“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。”裴驚辭稍作心虛,“我可沒造謠你,你回想回想,咱倆是不是躺在一起睡過?我可沒占你口頭上的便宜,你不要自己想歪了。”

這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語氣,商時序也不揭穿他,反而附和道:“是。你說的對。”

她話音剛落,便見裴驚辭起先薄紅的臉,肉眼可見漲紅得很明顯。可見瞎想的不是她,而是起承轉他。

他們兩個即使知根知底,商時序有時也難以一毫不差的了解他的腦回路。明明受不住撩,臉皮薄得要命,還拼命作死。

她望到亭外的天空,裴驚辭突起推她的肩膀道:“你是不是又笑了,你就是笑了,你到底笑什麽?啊?”

曾經一年難見她的好臉色,如今一夜就見兩回,裴驚辭頓然些許磕磕巴巴。

“誒你,隨便你了。”裴驚辭生硬把話轉到正事上,“那因周邊洲縣起義的事,你這邊打算如何?我不能一直守著按兵不動,你要替他守江山嗎?”

誰?

柳南絮?

商時序道:“你不是說,你要拜我為帝王嗎?”

“真的?”裴驚辭登時翻身對她,兩眼精光燦燦,“我是說,你真的要和他對著幹?”

商時序道:“千真萬確。”

裴驚辭忽然就抹了一把臉,試探道:“那我什麽時候被你俘獲?”

商時序道:“我讓死士安置了引雷針,專劈某些官員的寢屋,中夏季節天氣翻臉頻繁,得雨天到來,遁著雷聲,你尚可借勢殺來。城裏的霖洲督軍早聞你的煞名,他們平時貪汙腐化,這時也不忘貪取軍餉,作威作福確貪生怕死,再有雷,膽給他們嚇破,他們速速投降,如此少些無辜的傷亡。”

裴驚辭:“聽著好像是我贏了。”

商時序:“你強軍壯馬,長恒城池內一片老弱病殘,我想不出你能輸的理由。我給你造勢了,記得讓我峰回路轉。”

“好擡舉我,多謝。”裴驚辭懶散地靠在椅背,嬉皮笑臉道,“可是我那些兇得不行的傳聞好像是你給我放出去的。”

商時序咳了一聲,謙道:“是我。辛苦你了。”

“哼。”裴驚辭把腳擡上坐著的椅子,縮緊魁梧的身材,夾成細音道,“我哪有你說的這麽威風颯爽,我只是長得高,臉又不兇,不服。”

商時序:“……”

落睫,抿了一口花茶。

翌日。

一起如商時序預想的一樣,盛國在霖洲境內休戰的扶節將軍一有動靜,城池裏的留守的所有人鬧哄哄,像煮沸的熱油鍋。

百姓都不敢再提起有關扶節的字眼,怕夜裏孩兒嚇死。甚至盛軍紮營的方向有點異動,便要四處逃竄。

商時序面前混亂成一窩蜂的人就上演了一陣驚恐逃竄的戲碼,兩老翁老婦扯著另一個人的包袱;一人踹著腳下的哭得稀裏嘩啦的女人。

“你怎麽能當逃兵?你怎麽能丟下我?”

“不忠不義,不知廉恥,我看你能跑出城嗎?你膽敢他出城一步,盛軍把你紮成蜂窩!”

“滾,滾,我要活著,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,皇帝老兒都死了,那民間撿回來的皇帝有什麽見識?”

“爹,娘,你們糊塗,我跑了不是不忠不孝,我這是為我們家留下血脈!周邊的鎮那些人都死了,都死了,你們別想我和他們一樣死掉,沒用的東西,我要救我自己。”

男人跑了,丟下了他的父母,妻子和兄弟。小青年扶起嫂子和叔伯叔娘,他們互相哀戚,互相攙扶著走。

他們路過商時序,其中的嫂子訝然道:“商小姐。”

商時序點頭回應。

這位嫂子就是齊廚娘,她含淚道:“家醜,讓你見笑了。”

第二句,她含淚笑道:“小姐,你說的對,男人都這樣。可孩子不是親生的,但他親生爹娘都在這裏,我不信他真能說走就走,他應該出城去求援軍了。”

商時序沒說話,而是看了眼旁邊不離不棄的小青年。讓清桃分出籃子裏一半的白面饅頭,遞給了他們。

這一過程沒有任何言語上的交流,齊廚娘宛若木頭人,木然看到結束,看到自己的孩子捧著饅頭吃,看到商時序沈默地轉身離開。

無責怪,無嘲笑,無憐憫。

齊廚娘蹲在地上,看著她的背影,再看著自己結繭的粗手,沒等商時序的婢女清櫻離開,就像個孩子般哇哇大聲哭泣。

不覺得自個一個小人物能夠得到堂堂商小姐的惦記,可這白面饅頭,的確是她愛吃的,就算誤打誤撞,她苦苦哄自己的騙術瞬間分崩離析。

忙碌一生,為夫為兒,她真該為自己考慮了。

可盛軍要攻破長恒,她卻快要死了,多可笑的一生。

她渴望被愛,就是不夠自愛。常常將自己全托於別人,她為她所謂的愛人辯解,無數次讓自己強韌起來卻只是為了得到男人的認可,然而最後,她最觸動心弦的依然是另一個女人默不作聲的善舉。

清櫻自然不知道她心裏如何作想,只聽到她為男人開脫,壓深眉溝,“齊姐姐,我家小姐一直說的,是勸你對自己好點,勸你首先是你自己,再是別的身份。”

齊廚娘與多數人一樣,沒能自哀自怨太久,他們在盛軍伴隨著一聲聲天譴般的巨雷攻進長恒那刻,抱頭鼠竄,防守分崩離析。

被俘獲的大玄士兵瑟瑟發抖集中聚在廣場中央,另一邊是哭泣不斷的百姓。

盛軍個個人高馬大,健碩如熊,面如惡煞。那為首的扶節終於顯露真容。

天空陰沈,空中如霧般的雨水沾濕他戰袍,他高高靜立在審判他們的木質平臺上,與環境沈肅,冷漠。

“報……”

遠處傳來的聲音漸近,“稟將軍,大玄霖洲的官員除知府大人外,都一一逃走了。”

士兵稟告完,男人沈聲道:“追,活擒。”

齊廚娘跪在人群中和孩子互抱取暖,她聽見熟悉的音色,無意的擡頭往平臺上看,即刻便呆怔在了原地。

“胡鬧!我說商小姐這都什麽時候了?你還任性?趕緊走,別在這裏丟人現眼!你爹將你托付於我們,不然要你拖眾人的後路!”

肥頭大耳的官員怒火中燒,對不聽自己命令的商時序要上扇了一巴掌。

商時序的右手在他辱罵的一刻,早落在刀柄上,然而劍沒有扒出,在她旁邊的趙齊岷先拔出了劍鞘,將官員的手抽了回去,“洪溫書!”

趙齊岷望了商時序壓在手裏的劍,怒對洪溫書道:“這什麽時候?什麽時候她都是知府千金,她有什麽閃失你我都擔不起知府大人的怒火。”

洪溫書甩了甩被打的手,陰笑道:“我們都是逃軍了,她算什麽千金?她爹估計這時候就已經陣亡,還能有誰給她們做主?知州大人,我早為你看不慣總是指使您的賤人,漲得幾分淺薄的學識,便要賣弄,我們一群朝廷命官圍著她轉,簡直可笑。”

他剛譏諷完,眼前劍光唰的一亮,自己脖子處鮮血噴撒,在空中與人頭起飛,鮮紅淋在地上,他的腦袋也滾到地上。

驚悚未料及的一幕驚呆了眾人。

“這……”

唏噓聲中,商時序平靜地收回長劍,冷道:“所有人,都回去。”

她這一聲,眾人驚呆中爆起,“你瘋了還是我們瘋了,你父親死在長恒池內,還要搭上誰?”

“當初是你爹爹死活不走,拜托我們綁你和你母親走的,現在一個偷跑回去殉情也就算了,你還來讓眾夥人賠命?難道所有人回去了你父親就能活過來?”

商時序扔掉長劍,直視趙齊岷道:“我自己回去。”

她繞過眾人,趙齊岷追上來拉住她的手臂,厲聲道:“你知不知道,你回去不是有死路一條,你會被淩辱,被割舌,你會生不如死!”

“大家只是不想白白送掉性命,你清高什麽?”

商時序無動於衷,“還有轉機。”

周圍人附道:“知州大人,你別管她了,帶她是情義,不帶是本分,她硬要去死就隨便她好了。”

趙齊岷轉頭怒吼:“你閉嘴。”

吼聲隨一道驚雷落下,對方恐了一聲,躲到了別人的身後。

趙齊岷轉對商時序低頭,任由雨水淋打,任由衣服濕漉漉貼緊全身,緩了口氣:“能有什麽轉機?為什麽一定要回去?商姑娘,我欣賞你敬佩你,也相信你總是有化險為夷的能力,但這不是賺錢的玩笑,人命關天,就算你那千騎死士追隨於你葬命,也不夠填滿盛人的殺戮之心。”

商時序:“我知道你的意思。可是,我家人若都死在這裏了,我以後活著只為吃那口飯嗎?知州大人,你且帶他們撤離,請你別攔著我,我們兵分兩路。”

兩人僵持,久居不下。

“別說了,我需要你一個女人爭取逃命的時間?”趙齊岷用勁將手裏的劍刺入流水的泥地,對身後的人道:“林總管,你帶所有大人離開。”

然後,他對她豁出去道:“不就是死,我陪你。”

說完之後,趙齊岷拔走豎插在地上的劍,走到她的後面。

商時序不作聲,沒有攔住他。

她回到長恒城下雨已經漸小,冷風將蠶紗的衣裙吹飄,周遭人顫牙發抖,她靜如溫風梳柳色,在細雨中傲然屹立。

跟著她身後的人無不蹦出一個念頭,就算是死,也是榮耀的。

忽然見她擡手示意他們停下,隨後都在她的指示下隱藏起來。

這一時刻沒有人會爭強好勝,即使都是霖洲境內的領頭人物,卻都盡量配合著同伴,不知結局如何,但皮下的血液沸騰著叫囂著。

“你們覺得,援軍遲遲未到霖洲,是大玄弱兵,是新帝不知長恒水深火熱嗎?”

眾人隱匿灌木,商時序冷不丁的一句,不聲不息潑滅了他們心裏熊熊燃起的火苗。

他們不約而同朝一個方向看去,落在目視前方的商時序側臉上。

她輕道:“新帝生母,是盛國的公主,死於誰的手下,誰害得他淪落民間,新帝原是霖洲長大的人,從前過得如何,你們想必比我都清楚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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